杨景初腾的站起身,快步向白菀跑来,想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的给她一个拥抱。

    却被将军夫人一拉,刹住了脚,杨景初才想起来,如今她与白菀的身份已是天堑。

    别别扭扭的朝她福身:“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,娘娘万安。”

    白菀抿着嘴笑,杏眼亮晶晶的,主动上前将杨景初抱了一下:“这是怎么了?两年不见,连抱我一抱都不肯了?”

    杨景初身形一滞,眼底的泪淌出来,用力回抱她,呜咽着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!”

    她惯爱大哭大笑,喜怒张扬,最是随性恣意,这还是白菀头一回见杨景初哭得这般委屈。

    白菀揉着她微硬的发,无奈的叹了口气,她知道杨景初为何如此。

    将军夫人也忍着泪,低声和清桐说,要去外头走一走,给白菀和杨景初留下单独说话的时间。

    待将军夫人出去,杨景初便松开白菀,一撩裙摆在她面前跪下。

    她撩裙摆的架势坦荡不羁,那点硬憋出来的女儿娇态荡然无存。

    白菀没拦住她,杨景初给她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做什么,”白菀皱着眉,试图将她拉起来。

    杨景初跪在地上不肯动。

    “天底下最没资格进宫的就是我,我对不起你,”她仰头看着白菀,眼里满是泪水:“阿满,你打我骂我吧。”

    白菀蹲下来与她平视,正了正被杨景初磕歪的玉簪,眼里满是忧愁:“我怎么会打你骂你呢,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。”

    杨景初是什么人,三岁练刀,十岁随老将军上战场,十四岁主导长鹿河之战,率两千女子军生擒辽国主帅,随后几年更是捷报频传,战功赫赫甚至以女子之身让先帝亲封红缨将军。

    姜瓒怎么配让这样的杨景初进宫为妃呢?

    这样如同明媚烈阳的杨景初,不应该囿于这吃人的宫墙之中。

    她该做大漠边疆翱翔的雄鹰,用她心爱的朴刀驰骋疆场,一辈子自在无忧。

    白菀好害怕,害怕如此鲜活的杨景初被这深宫吞噬,变成话本里,郁郁寡欢的囚鸟,最后死于乱刀之下。

    但她却不曾劝杨景初只言片语。

    因为杨景初是杨家唯一的姑娘,如果不是走投无路,镇国将军不会舍得把她送进宫的。

    杨景初坚定却又包含痛苦的望着白菀:“飞鸟尽,良弓藏,新帝登基,将军府太扎眼了。”

    她抬手抹了一把泪:“他需要稳固政权,必是要拿老臣开刀,皇上已经不止一次传信给我祖父,让他回京任职,又驳回了我二哥领兵的请求,阿满你那么聪明,肯定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。”

    姜瓒的心狠和绝情,白菀是领教过的,听宁国公说,他已经明升暗降了不少老臣,若不是阉党过于根深蒂固,恐怕连三公都要换一轮。

    杨景初越说越伤心,泣不成声道:“我祖父打了一辈子仗,早已经无法习惯京官那一套,他跋扈惯了,倘若回来,保不齐哪天就要掉脑袋。”

    白菀听得哭笑不得,哪有晚辈说长辈跋扈的。

    “其实皇上要兵权,给他也无碍,可是,怕就怕在……”杨景初咬咬牙,剩下的几个字终究没说出来。

    卸磨杀驴,白菀在心里补充道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们就想了这么个法子?”白菀将她拉起来,牵着她在太师椅上坐下。

    杨景初吸吸鼻子,有些哽咽:“是我,”说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祖父差点打断我的腿。”

    “以我对皇上的了解,倘若他当真要拿将军府开刀,你进宫也不过是徒增牺牲罢了,”白菀隐晦的劝告她。

    话本里,杨家的覆灭并没有因为杨景初进宫而中断,老将军战死沙场,杨景初的父亲甚至背上叛国之罪,饱受唾骂而终。

    白菀想了想,老将军杨谏之是个老顽固,忠君爱国了一辈子,倘若得知他死后还要背这么个骂名,恐怕得气活过来。

    杨景初垂下头,喃喃道:“我尽我所能,能撑一阵是一阵吧,若是结局还是逃不开一个死字,我认命了。”

    听着打小就嚷嚷着‘我命由我不由天’的杨景初,说出‘认命’这两个字,白菀如鲠在喉。

    白菀还没来得及酝酿伤感,杨景初的情绪却如同一阵风,转眼便消散,抓着她的手连连追问:“我可才回来,便听说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位,”她伸手指了指甘泉宫的方向,神秘兮兮的问道:“和你那三妹妹怎么回事儿?”

    见杨景初高兴起来,白菀也不打算再说让她扫兴的话,摇铃唤清桐去将军夫人回来。

    “就那么回事儿呗,”白菀笑得随意。

    杨景初仔细辨别白菀笑里的情绪,还是一如既往的什么也看不出来。

    她与白菀一同长大,用她的话来说,是小时候一同爬树掏鸟窝的交情。

    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白菀被宫里的嬷嬷教着教着,越发一板一眼,连笑起来的弧度都不变。

    她也越来越看不清白菀心里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杨景初嗫嚅着,好歹搅和到一块儿去的是白菀的堂妹,以及才成婚没多久的夫君,她就怕白菀对皇上有几分真感情。

    白菀看她一脸纠结,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,她俯身在杨景初耳边道:“没圆房呢。”

    杨景初的眼睛越瞪越大,连说话都有些结巴:“你,你们,没,没……”

    “嫌脏,”白菀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。

    杨景初大受震撼:“那你这打算怎么做?继续这样下去?”

    白菀摇了摇头,捧着茶碗喝了一口:“暂时没有头绪,反正二十七个月内,我不用担心这些。”

    姜瓒惯爱做面子,连选秀都装模作样的再三推脱,这二十七个月内,他总不会搞出什么让自己丢脸的事情来。

    杨景初听得心酸,她伸手摸荷包,取出一个红裙抱鼓的面人递给白菀:“这是我二哥托我给你带来的。”

    世人皆知,白菀是先帝钦定的天家妇,照着中宫皇后教养的。

    但作为妹妹的杨景初,对自己二哥的心思还是有些了解的,早前白菀未嫁前,她甚至对杨景程对白菀明里暗里的示好乐见其成,万一呢,做人总要有梦想。

    如今白菀贵为皇后,杨景程再多的心思也只能烂在肚子里,杨景初本不欲替他送这面人,可架不住他苦苦哀求,到底是心软。

    白菀只淡淡扫了一眼,道了声谢,却不伸手接:“你回去转告小将军,不必如此多礼,那夜让清桐前去报信,我也是指着杨家军救命呢,倒也高尚不到哪儿去,这谢礼就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“非要谢,还得我谢小将军救命之恩,”说着便让内侍取了三棵百年老参,以及几瓶上好的跌打药酒,交给杨景初。

    杨景初叹了口气,她回来得迟,要不然当日带兵去救白菀的就是她了。

    恰巧将军夫人回来,杨景初便捧着赏赐与她一道离开。

    清桐收拾几案的时候才发现,那个憨态可掬的面人被杨景初遗留在矮几后头。

    白菀叹了口气,接过面人,转着看。

    这面人显然是照着她捏的,只是白菀已经不大记得,这是什么年岁的自己。

    看着看着,白菀陷入了沉思。

    姜瓒盯着杨家手里那另一半虎符,对杨家下手是早晚的事,她要赶在姜瓒动手之前,换一个皇帝便好。

    白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,要为了一个孩子,忍受恶心与姜瓒同床共枕吗?

    她做不到,太恶心。

    很奇异,她是皇后,日后宫里会有数不清的妃嫔,她该大度,该劝姜瓒开枝散叶。

    兴许是受了宁国公夫妇和杨家家风的影响,宁国公夫妇成婚数十载,不曾有任何一个通房妾室,哪怕柳氏一直没能再孕,杨家甚至由来便不允纳妾。

    白菀在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熏陶中长大,本已经强迫说服自己,接受姜瓒日后的三宫六院。

    偏偏姜瓒不干人事,她甚至觉得姜瓒的触碰都无比恶心。

    他开他的枝,散他的叶,东宫嫡出会有,但是不是姜瓒的,可就两说了。

    白菀随手将面人插在妆奁的水银镜前,缓步向寝殿走去。

    夜里,被白菀插在妆奁前的面人,落到了霍砚手里。

    霍砚举着面人看,烛火跳动间,他的神情冷淡。

    “什么人对你都有救命之恩,对咱家以身来偿,对他又该怎么偿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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